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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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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夜

臨近年節, 駐紮在軍營裏的將士們三三兩兩圍在篝火邊,正準備用雪水煮些餃子。

這些餃子是今早上頭發的, 將士們也不知道冰天雪地的行軍路上,究竟從哪裏來的餃子,心裏卻歡喜得很。

將士們操著一口北方t鄉音,一邊將餃子放在水裏,一邊埋怨著冰天雪地,趕著年節還要行軍。

說著話的時候,剛在火上架好的鍋突然被人一腳踢翻。

將士們紛紛楞住, 擡頭看見來人穿著騎裝,身後跟著十幾名玄衣侍衛,腰間全部挎著彎刀。

來人腰間掛著一把長刀, 冷眼掃視著眾人:“吃什麽吃, 什麽時候了!”

眾人認出對方身份, 紛紛噤聲不敢說話。

“你們總兵呢?”

將士們面面相覷, 其中一名將士上前行禮道:“回殿下,我們總兵在那邊軍帳,屬下領您過去。”

晟王掃視了圈眾人, 見沒人再敢說話,這才擡腳走過去。

只是離開的時候,他故意踩在掉在地上的餃子上, 用力踩著走過去。

將士們看在眼裏, 卻沒人敢說什麽, 只能默默忍下。

晟王領著一群侍衛,很快跟著將士找到軍帳, 將士還沒來得及進去通報,身邊的侍衛就把將士攔下來, 晟王一把掀開軍帳走進去。

軍帳內擺設簡單,中央放著炭爐,後面書案上擺滿了折子文書,右側的武器木架旁邊還放著一面屏風。

一名身穿甲胄的將軍坐在書案後,模樣看著不過四十,鬢角已經花白,他手裏拿著一張薄紙,正蹙眉讀著。

聽見外面的聲音,這人頭也不擡地說道:“晟王殿下大駕光臨,有何貴幹?”

晟王一腳踹翻中央的炭爐,踩著旁邊的椅子道:“宋萬章,你耍我是不是?”

宋萬章擡起頭:“殿下何出此言?”

晟王死死盯著他:“你不是說要出兵京城嗎?兵呢?”

宋萬章放下手裏的薄紙,折起隨意放在旁邊:“晟王殿下進來的時候,沒看見外面都是兵?”

“那你他媽倒是走啊!朝京城去啊!你停在這裏什麽意思?”

宋萬章看見他擰著眉頭,手按在腰間的長刀上,宋萬章並不畏懼,反而笑了笑:“殿下應該知道,臣沒有調令,軍隊行至此處,已經是臣管轄的區域邊境,再往前走一步,可就是謀反之罪。”

“你以為,你現在不是謀反嗎?”

晟王走上前,站在書案前盯著他:“你無緣無故私自調兵,已經是謀反之罪,現在打退堂鼓太晚了吧!”

宋萬章搖搖頭,鎮定自如回道:“我軍駐紮北方,常常需要行軍演練,只要不過這條防線,算不了什麽……”

“宋萬章!”

晟王一把抽出腰間的長刀,指向坐在書案後的人,刀尖距離他不過半寸。

宋萬章面不改色,嘴角依舊帶著笑意,眼裏卻漆黑深邃。

“你到底什麽意思?!”

宋萬章垂下眼眸:“臣什麽意思,殿下應該清楚。”

晟王被氣笑了,點著頭道:“本王明白,你想要的不就是個名聲嗎?本王給你就是!‘清君側’的名義還不夠嗎?”

晟王皺起眉頭:“可是,你為什麽非要把譚永華殺了才肯罷休?!”

宋萬章不急不慢地說道:“外面這些將士,跟著我出生入死這麽多年,守的是邊境線,做的是戍邊軍,是我大梁的朝廷軍隊。”

“一旦他們跟我跨過這條線,他們就成了判軍,那是誅九族的罪名,就什麽都沒有了。”

晟王挑了挑刀:“所以呢,你想要什麽?事成之後本王都可以給你!”

宋萬章笑了:“出兵之前,殿下用譚永華蒙蔽臣,借口孟煜操縱朝政,想讓臣和將士們稀裏糊塗做了叛軍。”

宋萬章擡起眼眸,笑容逐漸被收起,眼裏隱隱翻湧著戾氣:“譚永華這樣的叛徒,臣可不敢再留。”

“再留下去,事成之後,臣也會被殿下送到九泉之下啊。”

晟王臉色頓時一僵,沒能說出話來。

宋萬章沈著臉,撥開面前的長刀,晟王只好放下手裏的長刀,在心裏暗罵張淩。

他猶豫著道:“只要你肯幫本王,本王自然不會虧待你。”

宋萬章冷笑一聲:“殿下這話,叫臣如何相信?若是譚永華不死,殿下今日會親自來這裏,說出這句話嗎?”

晟王認真道:“那就說些實在的,京城已經派出守衛軍,馬上前來迎擊北方軍隊。”

“在本王的侄兒眼裏,你已經是叛軍了,如今只能跟著本王走下去,沒有第二條路。”

宋萬章背過身,一時間沈默不語。

晟王見狀,立即添油加醋道:“本王在京城附近準備了一支騎兵,這支騎兵可是精銳,只要你能幫本王攔截住京城的守衛軍,事成指日可待。”

“晟王殿下,”宋萬章回過頭,“若是臣現在殺了殿下,拿著殿下的頭顱進京,怕是會事成得更快。”

晟王忍不住笑了:“好啊,那你現在就殺了本王!看看等你到京城之後,本王的好侄兒和如今內閣為首的那位會怎麽對你?”

宋萬章蹙起眉頭,死死盯著晟王。

晟王扛著長刀,走到他身邊,對他低聲說道:“總兵大人,其實你心裏怎麽想的,本王很清楚。”

“什麽名聲,什麽名留青史,不過是好聽的說辭罷了。”

他湊近宋萬章,笑得有幾分可怖:“大人說句實話,你之所以想除掉孟煜——”

“是因為他推行的新政吧。”

帳內瞬間安靜下來。

宋萬章站著沒動,身側的手卻無聲顫了下。

晟王盯著他的臉色:“看來本王說對了。”

見宋萬章沈默不語,晟王扛著肩上的長刀,笑了笑道:“自從孟煜要將新政推行到全國各地,如今想要除掉他的人,可不只是總兵一人呢。”

“多少人的田產、隱田,都要被查出來,這一下擋了多少人的財路,牽扯出來多少人和事,他自己還不自知。”

“所以,”宋萬章看向晟王,“晟王殿下怎麽看待新政?”

“自然要盡快制止。”

晟王拍了拍宋萬章的肩膀,笑著說道:“本王那侄兒年紀那麽小,根本沒辦法親政,政權都被人家握在手裏呢。”

晟王收起長刀,故作隨意道:“總兵大人是聰明人,您和家族的人名下的隱田都不少,自然清楚該怎麽辦。”

聽見這一句話,宋萬章眼神明顯微動。

晟王看在眼裏,笑嘻嘻地問道:“如何,總兵大人準備何時啟程?”

宋萬章沈吟片刻,才開口道:

“明日。”

晟王徹底笑開了,按著腰間的長刀,朝宋萬章揚了揚下巴。

“那明日一早,本王等總兵大人的好消息。”

晟王說完,挑起帳簾大步走出去,外面傳來紛雜的腳步聲,很快又逐漸消失。

宋萬章站在書案前,盯著桌子上的那張薄紙,再次打開看了一遍。

陡然間,身後的屏風後面傳來聲音:

“總兵大人是明白人,晟王的話不過是挑撥離間罷了。”

宋萬章看著手裏的紙,沈聲說道:“就算是挑撥離間,也有幾分道理。”

“道理?他說的話有什麽道理?”

屏風後的人忍不住走出來:“晟王這人陰險狡詐,大人怎麽能輕信他的話?”

看見宋萬章手裏拿著的紙,這人指著說道:“大人手裏拿著的信,才是真正能信的道理。”

宋萬章笑了幾聲,看著信上面的署名,擡頭問道:“孟首輔讓小公爺前來,就只送來這一封信嗎?”

張淩看著那封信,點頭道:“是,孟大人特意囑咐本世子,這封信務必要交給總兵大人。”

“難道,孟首輔就沒有說別的?”

張淩認真道:“孟大人說了,總兵大人看到這封信,足可以抵千言萬語。”

宋萬章笑著搖頭,看著信上面的寥寥幾句話,不禁感慨道:“不愧年紀輕輕,就能坐上首輔之位,倒是懂得洞察人心。”

張淩走上前,壓低聲音道:“有了這封信,大人就不必擔心隱田的事,只要向朝廷上繳罰金,便不會再問責。”

“說來慚愧,我父親之前也有一批隱田,正是如此處理的。”

宋萬章看向他:“當真沒有問責?”

“沒有,”張淩認真道,“大長公主親自下的命令,自然不會再問責。”

宋萬章捏著信紙,仍舊有些猶豫:“可是軍隊已經被調動,處在邊境線上,日後怕是也要被問責。”

“就算問責,也不止是總兵一人。”

張淩苦笑著道:“還有本世子。”

宋萬章頓時嘆口氣,擺了擺手:“小公爺與我不一樣。”

“是一樣的。”

張淩沈重道:“原本是我t糊塗,若沒有我父親及時制止,我肯定會一錯再錯,恐怕還會將總兵大人和老譚都連累進去……”

宋萬章立即按住他:“老譚在你父親那邊的事,千萬不能說出去,不能讓任何人知道,如今好不容易才穩住晟王,不能再有失。”

張淩點頭:“我明白,大人您將老譚送走,對外聲稱被您處以軍法,不僅是保護他,也是讓晟王加速派出私兵,此事父親已經和我說過,我心裏有數。”

宋萬章問道:“國公爺現在身在何處?當真回荊州了嗎?”

“自然沒有,”張淩笑了,“父親正跟著孟首輔,率領京城的守衛軍,準備圍堵晟王的那支騎兵。”

宋萬章若有所思:“看來我們的目標都是同一人。”

“沒錯,”張淩盯著他,“只要總兵大人相信孟首輔、相信我父親,定不會有問題。”

宋萬章沒有看他,盯著手裏的信紙,眉頭反倒逐漸蹙起來。

張淩也不再說什麽,正準備行禮告辭,卻聽見宋萬章道:

“今日小公爺帶來的軍糧,我已經命人分發下去。”

宋萬章看向張淩:“有勞小公爺,還能有這份心思。”

張淩笑了笑,擡手行禮道:“這是孟首輔的意思,今年過年,肯定沒有以往那般安定,也辛苦總兵大人了。”

宋萬章擡手回禮,看見張淩戴上身後的兜帽,轉身走出去,身影消失在帳簾後。

帳外的士兵很快進來,將屋裏被踢翻的炭盆整理好,重新添上新炭。

看著炭火逐漸燃起,星星點點紛飛著。

宋萬章拿著手裏的信,走到炭爐旁邊,將信紙扔進裏面。

轉眼間化為灰燼。

……

除夕夜。

大雪紛飛。

鵝毛般的雪花落在地上,很快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。

京城的城墻上,雲婉披著白色大氅站在雪中,幾乎與身後的雪景融為一體。

裳玉為她撐著傘,小月凍得直跺腳,臉頰通紅地問雲婉:“殿下,您在這裏看什麽呀?”

雲婉盯著遠處的官道,此時被大雪覆蓋,幾乎看不清楚人影。

“等人。”

小月搓著凍僵的耳朵,有些疑惑道:“這大過年的,您在這兒等誰啊?”

她看向對面的裳玉,無聲地做口型問道:孟大人嗎?

裳玉默默朝她點頭,示意她不要多問,小月只好把話吞回肚子裏,呵氣暖著雙手。

忽然間,小月手裏被塞進一個湯婆子。

看見雲婉收回手揣進大氅裏,小月連忙道:“奴婢不用的,殿下……”

“拿著吧。”

雲婉依舊望著遠處,淡聲道:“再等一會兒,馬上就回去。”

小月和裳玉對視一眼,裳玉對雲婉道:“殿下,晟王還沒有行動,估計大人們都回不來,不如先回宮吧,陛下還在等我們呢。”

“不對。”

雲婉望著遠處的無人官道:“他們開始行動了,今晚是最好的時機,就算晟王不動,孟煜也不會再等。”

裳玉道:“既然如此,您在這裏等什麽?他們又不在京城城郊,您也看不到啊?”

“看得到。”

白霧在眼前彌漫開來,轉瞬即逝:“從前,如今,日後,我都看得到的。”

雲婉忽然笑了下,低聲呢喃著:“這是最後一次,以後不會再等了。”

她望著天空落下的鵝毛大雪,伸手接住雪花。

“也不用再等了。”

雪花落在手中,瞬間融化成水珠。

晶瑩剔透,如同寶石般清澈透亮,正如那年初見那人的眼睛。

孟煜盯著手中的雪花,瞬間融化成水珠,泛著點點微光。

他緩緩收回手,在指尖撚了撚。

“啟稟首輔大人,宋總兵已經在後方到位,晟王的騎兵暫時沒有出現,一旦發現行蹤,林中會發信號。”

孟煜握住韁繩,坐在馬背上挺直脊背。

“再等等,還不急。”

“是。”

將士行禮,策馬候在旁邊,望向四周黑壓壓的守衛軍。

大雪紛飛,雪花紛紛落在甲胄上,遮掩住金屬的光澤,透著刺骨的寒意。

不遠處傳來馬蹄聲,英國公策馬過來,沈聲問道:“大人打算何時行動?”

“不急。”

孟煜淡聲道:“甕中捉鱉而已,再給他點時間。”

英國公捋著胡子,不忿地道:“宋萬章此人,以老臣看並不靠譜,盡管犬子前去傳過信,大人也須得留心。”

孟煜沒有說話,擡頭望向遠處的天空。

漫天大雪中,一抹赤紅色升入天空,綻放出絢爛的煙花。

不遠處的山間森林裏,駿馬正踏雪飛馳而過,無數羽箭如同流星般落下。

一支騎兵快速穿過林間,為首的人手握長刀,正砍落身邊落下的羽箭。

騎兵來勢洶洶,迅速朝著京城的方向奔去,身後追來的守衛軍緊隨其後,漫天羽箭隨著雪花落下,轉眼間不少侍衛倒下。

晟王朝著最近的侍衛喊道:“宋萬章人呢!”

侍衛策馬靠近他:“總兵的人在後面,一直沒有出現……”

“都什麽時候了他還打退堂鼓!”

晟王一刀斬斷飛來的羽箭,咬著牙道:“你帶些人,跟我繞去守衛軍後方。”

“是!”

京城的守衛軍窮追不舍,一直緊緊跟著騎兵的隊伍,夜深雪大,一小支騎兵從中悄然脫離,朝著另一個方向奔去。

英國公坐在馬上,聽著遠處林間喊聲四起,憂心忡忡道:“宋萬章還沒來,這人不是要叛變吧。”

他看向坐在馬上的孟煜:“大人,老臣帶兵前去看看,讓犬子留下來。”

孟煜望著雪中升起的濃煙,微微蹙起眉頭:“不必了。”

英國公正要離開,聽見這話又停下:“大人?”

孟煜吩咐道:“有勞國公率領守衛軍,先去阻止晟王的騎兵,絕不能讓他接近京城。”

英國公有些猶豫,最終還是點了頭,策馬帶兵上前出擊。

林間烽火四起,大雪紛飛間喊殺聲不斷。

山頭的另一側,大片北方邊境軍隊停在原地,為首的將軍坐在馬上,始終沒有下達前進的號令。

有將士忍不住,策馬上前問道:“啟稟總兵,京城守衛軍已經發了信號,為何我們還不出發?”

宋萬章盯著林間的烽火,眉頭緊蹙著,半晌才道:“急什麽?”

“屬下記得,國公的意思是只要看到信號,我們就要……”

“京城守衛軍有能力防守,著急沖上去做什麽?”

宋萬章瞥了眼將士,將士一頭霧水,顯然並不明白宋萬章的意思。

“大人,若我們不立即出兵,到時候上面問責 ……”

宋萬章打斷道:“小子,咱們自己的命,不能總被別人握著。”

他盯著山頭的對面,低聲道:“等守衛軍後方起火,到時候再過去。”

將士楞在原地:“可是,守衛軍後方起火的話,指揮的人豈不是就……”

將士的話沒說完,自己便先停了下來。

他看向宋萬章,頓時明白過來總兵的意思。

將士不敢再多言,老老實實站在宋萬章身後,心裏卻如同擂鼓。

他知道繼續這樣下去,不止是指揮的人陷進險境,京城守衛軍的傷亡也會越來越嚴重。

但是,他也深知宋萬章的脾氣,並不敢說什麽,更不敢忤逆總兵的旨意。

眼看著林間烽火滾滾,山頭另一側的後方陣地中,也逐漸升起濃煙。

將士看著心裏越發忐忑不安,他回頭看向身後的將士們,大家也是皺著眉頭,紛紛望著遠處濃煙。

將士再也忍不住,正要上前相勸,不遠處陡然傳來馬蹄聲。

馬蹄聲由遠及近,腳下的大地也在震動著,似乎是一支人數不少的軍隊。

宋萬章也感覺到不對,立即回頭望過去。

不遠處,一支幾百人的軍隊浩蕩奔來,打著的是京城守衛軍的旌旗。

宋萬章心生不滿,剛要上前去質問,在看見為首的人一瞬間,宋萬章立即勒馬停下。

看見對方策馬朝自己走來,宋萬章震驚在原地,半晌才回過神,連忙從馬背下來,抖著嗓子喊道:

“老師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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